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师琰 伦敦报道  6月29至30日是欧盟成员国领导人在布鲁塞尔年中聚会的大日子。当希腊总理米佐塔基斯（Kyriakos Mitsotakis）出现在布鲁塞尔时，他恰如其分地展现了胜利连任者的强势。他称，处理非法移民是欧盟的义务，呼吁尽快拿出办法。

被问到如何看待希腊反对党党魁齐普拉斯（Alexis Tsipras）宣布辞职，他也不再似周日胜选演讲时那么谦逊与克制，而是直言不讳地表示，齐普拉斯的离去在意料之中，此人走了将有助于确保本国政治讨论的质量。

在6月25日的希腊大选第二轮投票中，米佐塔基斯领导的新民主党以23个百分点的优势击败左翼激进联盟党（Syriza），获得又一个四年任期。三个极右翼小党也过了进入议会的3%选票线，让新一届希腊议会成为自1974年恢复大选以来最“右”的议会。

雅典大学法律哲学和机构理论教授哈齐斯（Aristides Hatzis）认为，在300名议会议员中有62人属于边缘政党的事实更可能有利于米佐塔基斯，他作为政治家的形象与议会变成马戏团的形象所形成的对比，将帮助他带领一个缺乏可信反对派的强大政府，将经济从过度监管和强大的垄断利益集团中解放出来，成为他所承诺的“改革主义者”。

伦敦政经学院（LSE）高级客座研究员Athanasia Chalari博士则提醒，注意在这次大选中希腊人弃权的比例约47%，比2019年的42%还有所上升。

为什么这么多希腊人投了弃权票？在这位希腊裔学者看来，人们对政治进程缺乏兴趣并非因为冷漠，而是“有意识的不作为”，因为他们再也不能被政党的承诺所说服。

米佐塔基斯的宏图

欧盟成员国领导人6月峰会通常是讨论如何制定预算和治理单一市场，但这次却要先处理一堆棘手的地缘政治问题。 非法难民便是其中之一。

一艘满载来自埃及、巴基斯坦、叙利亚等国非法难民的拖网渔船6月14日在希腊海岸附近国际水域沉没，救出104人，找到81具尸体，还有约500名寻求庇护者失踪。这起海难震惊国际社会，也引发了对希腊海岸警卫队疏忽的指控。

希腊是中东、亚洲和非洲难民及非法移民进入欧盟的主要通道之一。曾有一段视频在5月曝光，希腊政府因强行驱逐在海上漂流的移民而遭国际社会批评，未能挽救的海难更是成为污点。米佐塔基斯在布鲁塞尔强调，希腊海岸警卫队成为欧洲某些圈子的批评目标是“绝对不公平的”。

“我们所有的精力都必须用于消除和绝对针对人贩子，他们要对人们登上船只这一事实负有全部责任，”他说，“我国非常重视守卫欧盟的外部边界，这是希腊国家、海岸警卫队和警察在武装部队协助下全面执行的任务，已将奔向希腊岛屿的移民流量减少了90%，并证明有办法摧毁那些贩卖人类痛苦的卑鄙人贩子，这些运送受迫害者的小船永远不应该从任何海岸启航。”

根据联合国数据，去年共有近16万人通过这种途径进入欧盟境内，同期近2500人在跨越地中海的危险旅途中死亡或失踪。希腊和意大利一直要求欧盟提供更多帮助，以应对抵达其海岸的人员，德国和瑞典等对于接受多少人犹豫不决，波兰和匈牙利等东欧国家则干脆拒绝接受。

在希腊推动下，欧盟内政部长今年6月初终于达成一项“移民重新安置协议”，各成员国将更公平地分摊收容难民和非法移民，可以选择接收来自意大利和希腊等“抵达国”的移民，或者为每个拒绝接收的移民支付2万欧元。相关法案有望在明年6月欧洲议会选举之前通过，但波兰和匈牙利仍坚决反对。

除了强力推动这项有利于希腊的安置协议，米佐塔基斯也承诺要在第二个任期内实现国家急需的重大变革，进一步削减臃肿的公共部门，改革卫生和教育系统；在经济领域，政府将继续致力于增长政策，提高希腊竞争力，吸引外国投资者，创造新的就业机会和更高薪酬。

在选举之夜演讲中，米佐塔基斯还向那些在债务危机时期离开的人喊话，希望他们能返回祖国。自债务危机爆发后，共有大约50万希腊人前往异国谋生。

米佐塔基斯预言，希腊将成为“全球债务削减幅度最大的国家之一”，政府债务负担将在三年里从占GDP的171.3%下降到150%以下。

这并非凭空夸耀。过去两年，希腊公共债务占GDP的比率已从2020年206%的峰值，迅速降至2022年底的171.3%。

能力与好运缺一不可

55岁的基里亚科斯·米佐塔基斯属于子承父业，他的爸爸康斯坦蒂诺斯·米佐塔基斯（Konstantinos Mitsotakis）曾在1990年至1993年担任希腊总理。

作为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政治世家子弟，米佐塔基斯却是以技术官僚的准“局外人”身份出山的。早年从雅典大学毕业后，米佐塔基斯又去哈佛和斯坦福求学，在哈佛大学商学院获得MBA学位后，他进入麦肯锡工作。

希腊债务危机爆发后，传统大党和熟练的老政客被选民抛弃，开始靠边站。齐普拉斯所领导的激进左翼联盟是一个由从极左翼到更温和的小型激进政党组成的政党联盟，2004年才成立，他们反对希腊债权人要求的以经济改革换取救助。齐普拉斯成为该党领袖后，这个2009年大选仅赢得4.6%选票的边缘政党支持率迅速攀升到36.3%，赢得2015年大选。

40岁的齐普拉斯成为希腊在债务危机最动荡时期的掌舵者。在针对债权人的要求举行了一场毫无意义的公投后，他不得不在退出欧元和满足债权人条款的救助计划之间选择后者，实施布鲁塞尔强加的严厉财政举措。

2016年，米佐塔基斯当选当时正一蹶不振的新民主党党魁，身为投行精英的他既被视为一个局外人，同时又从小耳濡目染，熟知希腊的政治运行机制。2019年大选，齐普拉斯败给米佐塔基斯；2023年大选，激进左翼联盟的支持率又跌了近一半。

两党差距其实原本并没有那么大。米佐塔基斯政府的支持率在今年2月28日夺去57条生命的坦佩火车对撞事故后还曾暴跌，事故反映了几十年来公共服务管理不善，引发民众不满，当时民调显示仅领先激进左翼联盟3.5至4.1个百分点之间。直至5月大选首轮投票前，民调显示的差距也仅6至7个百分点。

但第一轮大选投票结果是新民主党获得41%的选票，激进左翼联盟仅获20%支持；到第二轮，新民主党维持了40.56%的支持率，而激进左翼联盟仅剩17.84%选票。 

在德国私人银行贝伦贝格（Berenberg）驻伦敦首席经济学家施米尔丁（Holger Schmieding）看来，米佐塔基斯政府已通过出色的管理能力将希腊转变为欧元区主要成员国中的明星表演者。在他上一届任期里，希腊固定资本投资总量增长了42%；希腊GDP在今年年第一季度超过了疫情前水平5.9%，远远超过整个欧元区2.2%的涨幅；出口也从2009年仅占国内生产总值的19%激增到今年初的47.5%。

现在，希腊的十年期债券与德国的差额仅1.4个百分点，与意大利相似。在2015年的公投危机中，希腊十年期国债收益率曾攀升至18.7个百分点。希腊已成为一个正常的国家，应该有望很快恢复其政府债券的投资级评级。

因此，当有如窃听丑闻、坦佩火车事故、移民海难等看似严重的问题出现时，多数公民更愿意将之与政府的成就相提并论，不想触及米佐塔基斯作为其政策基石的稳定。

米佐塔基斯除了公认拥有非凡才干、执政能力强之外，还很幸运，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民调显示，在新冠大流行和去年冬天的能源价格上涨期间，他提供了慷慨的救助政策，让担心失业和物价飙升的选民感到宽心。

那是因为疫情、高价格、能源问题和俄乌战争等因素，欧盟允许成员国分配巨额资金支持其经济和民生，与当年债务危机时欧盟对成员国所要求的勒紧腰带、紧缩银根的大环境相比，腾挪空间高出一大截。

米佐塔基斯的父亲康斯坦丁诺斯是希腊任期最久的议员，但在整个政治生涯中，他都不得不与泛希腊社会主义运动党（PASOK）传奇创始人帕潘德里欧（Andreas Papandreou）对垒，后者先后三次当选总理，最后一任干到第三年因病辞职，不久病故。

米佐塔基斯的对手齐普拉斯则主动送分。他无法意识到不断抱怨对大众已失去吸引力，对米佐塔基斯的不断攻击和发表末日预言不但不能越弱对手，反倒会削弱对自己的支持。

由齐普拉斯所确定的简单比例选举制最终却让他的对手米佐塔基斯受益。由于第一轮投票后，任何政党都无法组建政府，触发了在“强化代表权”制度下举行新一轮投票，浮动比例奖励议席制使得支持率领先的政党最多可获得50个奖励议席，这让米佐塔基斯在300名议员组成的议会中拥有了8个席位的总体多数。

米佐塔基斯说，这八个席位的多数将足以推动进一步的改革。

施米尔丁认为，米佐塔基斯获得第二个任期不仅对希腊来说是好消息，也向欧洲发出了重要信号：首先，极端政治也能改弦易辙，选民会奖励那些做出有时不受欢迎的决定来推动经济进步的决策者；其次，通过适当的改革，欧元区外围昔日的危机经济体也可以成为欧洲增长和稳定的源泉。

在29日的告别致辞中，齐普拉斯说他有幸成为希腊第一位左翼总理：“我们一起走过的旅程很危险，充满了陷阱，但令人兴奋。” 

米佐塔基斯却不想送给他温情的临别祝福。

“无论是作为政府还是反对派，Syriza都是一个以毒性、分裂言论和效率低下为特征的政党，”米佐塔基斯说，“政党必须团结公民，为人们的问题提出现实、具有成本效益和可行的解决方案——这是Syriza从未走过的道路，也许现在可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