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花落现年64岁的挪威当代著名作家、诗人和戏剧家约恩·福瑟（Jon Fosse）。瑞典文学院在颁奖词中说，该奖项是为了表彰其“创新的戏剧和散文，为不可言说之事发声”。

“挪威”“戏剧”“福瑟”，无论哪个词语单拎出来，在百花齐放的文学界都似乎是个冷门。而事实上，约恩·福瑟作为当代欧美剧坛最富盛名、作品被搬演最多的在世剧作家，已在挪威和国际上先后获得了40多项大奖，并连续四年入围诺贝尔文学奖候选名单，被誉为当今世界的“新易卜生”“21世纪的贝克特”“新品特”。

尽管福瑟的戏剧演出多年来享誉国际，但实际上他的书籍作品直到近期才开始跃入英语翻译出版的主流视野——或许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什么今年诺奖组委会在社交平台上发起的投票中，有超过九成的读者表示“从未读过福瑟的任何作品”。

至今国内引进的福瑟作品数量亦非常有限，此前仅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在2014年、2016年出版过《有人将至：约恩·福瑟戏剧选》和《秋之梦：约恩·福瑟戏剧选》。除此之外，大多数国内读者还没有机会通过中文译本感受福瑟独特的文学风格。

近日，记者了解到，目前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纪文景将于明年初推出福瑟的代表作《三部曲》的中文版。于是邀请到世纪文景文学部编辑李琬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的专访（下称“21世纪”），请她向我们分享她对福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看法，以及她眼中福瑟的作品中那份既回应当下又超越时代的文学魅力。

约恩·福瑟。资料图

《21世纪》：你如何看待福瑟这次获得了诺贝尔奖？对于普通读者来说，约恩·福瑟依然是个比较陌生的名字。你认为是他作品中的什么打动了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委和读者？

李琬：之前福瑟的剧作集在中国出版过。相对而言，戏剧、诗歌这些文体更小众一些，而且剧本无法完全脱离实际演出得到欣赏和理解，所以在获得诺奖之前，福瑟在中国读者中间并不是一个有名的作者，但是他的剧作在全世界范围内已被多次搬演，他受到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的关注是情理之中的。

另外，诺贝尔文学奖常常颁奖给在某一国家已获得重要地位但是在世界范围内并不知名（或至少并非流行）的作家，这样的作家更代表了这一奖项对文学品质和价值本身的看重，同时这些作家也与他们自身的文化、语言、民族传统有着密切的关联，因此他们往往不会成为那类畅销作者。简单来说，表彰一个作家对其本地的、本民族的生活与命运的思考，也体现了文学的重要功能和文学在当代社会文化中的地位。对文学的保护也是一种对特定生活方式的保护以及对文化多样性的尊重。

同时，在世界范围内流通的文学作品，乃至我们中国读者更多接触到的，是英美的作家或者经过英语世界“过滤”的、已有相当多作品翻译为英文的作家。这也表现了世界文学在传播与接受中十分不平衡的现象，而诺贝尔文学奖在校正这一趋势的过程中扮演了关键角色。

《21世纪》：如果可以用几个词语概括约恩·福瑟整体作品中最鲜明的特点，你会选择什么？

李琬：孤独、赤裸、剧烈。他的叙述是孤独的，他会把视角非常局限在一两个人物身上，而不是枝枝蔓蔓的。而在语言风格上，他是赤裸裸的，很少有不必要的形容词、修饰、隐喻，而且这种赤裸也指向了他描绘的那个萧瑟荒凉的世界图景——人物是贫穷的，是缺乏援助的，人和大多数人之间的关系是冷漠、疏远或危险的。同时这种赤裸也意味着他非常直面人的精神中幽暗和脆弱的一面。

剧烈的意思是，福瑟书写的情感有一种无可替代的强度，他可以给你展现一个人仿佛在悬崖边缘生活的那种情状，以及在这个悬崖上艰难谋生的过程，因此读者在这种看似静默的叙述里获得的心理体验是非常剧烈的。

《21世纪》：世纪文景在其获奖前就已经计划在明年出版福瑟的代表作小说《三部曲》。是出于怎么样的机缘和考虑选择出版福瑟这部作品呢？这部作品中最吸引你的一点是？

李琬：《三部曲》和《七部曲》都是福瑟近年最重要的小说。在他的小说里，他并没有过多去写日常的表象，而是深入精神的世界；他的小说有一种不断往前倾泻的独白语调，营造出主人公陷入无助、孤立的氛围和心绪不断流动的质感，而这些独白都让你觉得，你是在透过这个故事、透过这些虚构人物和福瑟本人对话，他本人又非常愿意向你袒露他的孤独、他的脆弱，这种非常真诚、直接甚至残酷的赤裸感，是深深打动我的，我想也会打动更多的人。

这部作品里最吸引我的是，福瑟给你塑造了一个非常孤独、有窒息感的叙述空间，他的视角完全追随故事里的两个人物，就是男女主人公，透过他们的行进、他们的遭遇来描绘一个世界，而且他并不会直接去写一个人的复杂的心理活动，而是通过许多外部的叙述比如说对于人物动作的细微描写去营造这种孤独感。

《21世纪》：在你看来，约恩·福瑟的作品及其主题呼应了当下社会中的哪些问题？

李琬：福瑟的作品是超越时代的，他笔下的问题也不仅仅属于当下，但是可以在当下社会找到呼应。比如说，全球现在越来越多的人，特别是年轻人，失去了集体的或家族的资源和依靠，变得非常孤立，完全只能依凭自己的力量去获得难以获得的一切——居所、社会地位、长久的关系等等。这种孤立感也是福瑟作品关注的。

另外，福瑟会写到酒精成瘾问题、精神问题等等，写到人如何与自我内部的矛盾和裂变共处，以及如何在一个破碎混乱的世界寻找到某种信仰，或至少让自己精神感到安顿的东西，这是可以引起无数人共鸣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