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陈植  上海报道

尽管去年以来人民币有所贬值，但在国际市场的使用却日益普及。

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讯协会（SWIFT）发布的最新数据显示，去年12月，人民币在国际支付中的份额达到4.14%，较去年底的2.15%几乎“翻倍”，11月份一度因4.61%的占比超越日元，成为全球第四大支付货币。

“如今，越来越多海外企业不但在对华贸易投资环节使用人民币，海外企业之间也开始尝试使用人民币结算。”一位民营工业互联网产品生产企业海外业务部门主管向记者表示。

他还发现，越来越多“一带一路”共建国家和地区企业已接受人民币计价的产品报价，预示着他们使用人民币开展跨境贸易结算的意愿进一步增强。

记者获悉，受美联储大幅加息导致美元融资成本高企影响，越来越多跨国企业纷纷尝试在境外借入离岸人民币，用于对华产业投资的资本金。

此外，过去4个月境外资本净买入4900亿元境内债券，进一步提升了人民币在跨境证券投资端的使用范畴。

在多位业内人士看来，随着人民币在国际市场的使用日益普及，完善人民币海外使用的金融基础设施建设，正变得刻不容缓。具体而言，相关部门一方面需加强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建设，进一步提高离岸市场人民币清算效率和安全性；另一方面需有效解决不同国家地区的人民币使用瓶颈，比如在中东地区进行人民币结算时，部分当地企业仍因时差不知如何通过CIPS系统进行人民币结算等。

当前，部分国家地区的人民币“供给”仍显不足，导致当地不少企业有意愿使用却找不到“人民币”；与此同时，某些国家地区基于资本管制政策，对人民币跨境付款的审批流程与美元同样“漫长”，无形间影响着当地企业使用的兴趣。

上述民营企业海外业务部门主管直言，若要吸引更多“一带一路”共建国家和地区当地企业使用人民币，相关部门还需出台力度更大的贸易投资便利化与人民币跨境使用措施。目前他们对外采购原材料时，有些进口贸易仍需相关部门批复才能使用人民币对外付款，导致人民币付款流程较长，也影响海外企业接受人民币的兴趣。

值得注意的是，央行上海总部召开2024年工作会议指出，稳慎扎实推进人民币国际化，提升跨境金融服务便利度，持续扩大油气贸易人民币结算规模。

一位私募基金宏观经济学家向记者指出，这预示着人民币在原油天然气等全球大宗商品贸易结算的使用空间将进一步扩大，由于大宗商品贸易占据全球贸易的较高比重，这或将助推今年人民币的国际支付份额占比再创新高。

 汇率贬值缘何难阻人民币国际化

记者获悉，一直以来，市场普遍认为人民币国际化的主要推动力量来自金融端。具体而言，近年越来越多海外资本纷纷投资境内股票债券等金融资产，令人民币在跨境证券投资项的使用范畴持续扩大。

数据显示，截至去年9月底，境外机构持有境内股票、债券等人民币金融资产规模合计达到9.3万亿元。

相比而言，人民币在国际贸易端的普及速度相对较慢。具体而言，一是人民币跨境贸易结算主要集中在国有大型企业的对外贸易，民营企业与中小微企业使用热情有待进一步提升，二是主要聚焦在对华贸易端，海外企业之间使用规模仍然很低。

“去年以来，这两大瓶颈都得到明显改善。”一位股份制银行跨境业务部人士向记者指出。

数据显示，去年前11个月，人民币跨境收付金额达到48万亿元，同比增长24%。其中，货物贸易中使用人民币结算的占比为25%，创下近年以来最高水平。这背后，是越来越多中小微企业与民营企业都纷纷使用人民币开展跨境贸易结算，因为此举能明显解决对外贸易的汇率风险，且相关部门亦出台了一系列贸易便利化与推动人民币跨境贸易结算的措施。

前述民企海外业务部门主管向记者透露，目前他们的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金额占比约在5%，但有信心在未来不久这个数值将提升至15%-20%，原因是现在人民币跨境收付较以往更加便利高效，也吸引越来越多“一带一路”共建国家和地区企业乐于使用人民币结算并采购他们的产品。

更重要的是，其中部分“一带一路”共建国家和地区当地企业也感受到使用人民币采购中国产品，可以规避二次换汇的汇率风险。他直言，这也有助于中国企业有效规避汇率风险。以往，企业对外贸易都是签订产品美元计价的合同，一旦美元汇率大幅波动，海外买家就要求重点调整产品采购价格，导致企业经营不稳定性增加；如今使用人民币计价的产品报价合同，国内企业也无需担心美元汇率剧烈波动所带来的产品调价风险。

一位跨境支付服务商向记者透露，去年以来，人民币国际化的一个新趋势，是越来越多海外企业之间也开始使用人民币开展贸易结算。比如在遭遇西方国家金融制裁后，俄罗斯不少企业积极使用人民币开展跨境贸易结算，令众多与俄罗斯保持贸易投资的海外企业纷纷跟进使用人民币结算。

“这背后，美联储大幅加息导致美元融资成本高企也带来了神助攻。”他告诉记者。去年以来，越来越多新兴市场国家企业嫌美元融资成本太高，转而试水借入人民币，令人民币在海外企业之间的贸易结算规模稳步增加。

这位跨境支付服务商还告诉记者，去年11月感恩节消费旺季带动跨境电商业务量持续增长同时，人民币在跨境电商领域的使用也日益普及。除了东南亚地区不少客户直接使用人民币支付跨境电商货款，不少国内跨境电商卖家还尝试使用人民币支付海外营销、物流等费用。

在他看来，这或许与越来越多新兴市场国家加大力度推进跨境贸易本币结算有着密切关系，但跨境电商卖家上述举措无形间提升了人民币在这些国家使用的广度与深度。

前述股份行跨境业务部人士对此直言，这很大程度得益于相关部门的政策扶持。2022年，人民银行总行发布支持外贸新业态跨境人民币结算政策，允许境内银行可与支付机构、清算机构合作，为市场交易主体及个人提供经常项下跨境人民币结算服务。 

离岸人民币市场建设悄然提速

在业内人士看来，人民币国际支付份额之所以“无视”汇率下跌而持续攀升，另一个原因是离岸人民币市场的稳步发展，不但解决海外企业使用人民币的汇率风险顾虑，又令离岸人民币拥有更丰富的投资选择。

一位股份行跨境业务部门人士向记者指出，近年离岸市场的人民币外汇避险衍生品工具变得日益丰富，令海外企业拥有足够的风险对冲工具应对去年的人民币汇率下跌风险，有助于他们继续使用人民币开展跨境贸易投资。

记者获悉，越来越多银行纷纷提供远期结售汇、人民币外汇期权、人民币外汇掉期、新兴市场货币无本金交割远期（NDF）等外汇衍生品，协助海外企业更全面地规避人民币汇率波动风险。这也是去年人民币全球支付份额占比节节攀升的一大重要原因。以往，一旦人民币汇率出现贬值，海外企业与金融机构使用人民币的意愿便明显下降，但如今拥有丰富的外汇衍生品工具对冲汇率风险，便可放心地使用人民币。

除了汇率风险得到妥善解决，另一关键因素是离岸人民币市场的投资工具明显增多。

除了债券通、北向通与互换通，近年相关部门积极推进离岸人民币市场建设，包括港交所开设港股人民币柜台，央行持续发行离岸央票、RQFII额度扩大等，都令离岸人民币拥有更丰富的投资获利选择，吸引海外企业与机构将更多人民币纳入储备资产。

一位外资行人士告诉记者，离岸人民币投资理财工具的日益丰富，正持续改变海外企业与投资机构对人民币的储备兴趣。以往，由于离岸人民币市场缺乏投资理财产品，海外企业只能靠人民币汇率升值赚钱，于是外汇市场出现了奇特现象——当人民币大幅升值时，海外企业与金融机构纷纷持有人民币，反之抛售人民币，造成离岸人民币外汇市场的羊群效应，加剧了人民币汇率涨跌幅。如今，则可以通过投资各类离岸人民币投资理财产品获取稳健回报，一方面能抵消汇率下跌损失，另一方面也可以减少市场羊群效应，令人民币汇率波动更加平稳。

记者获悉，由于不少海外大型投资机构对人民币自由兑换与流动性管理的要求极高，纷纷将香港作为拓展人民币投资业务的重要“中转站”，无形间提升了香港作为全球离岸人民币中心（全球离岸人民币业务枢纽、国际资产管理中心和风险管理中心）的地位。尤其是众多中东地区银行和投资者正通过香港开展人民币业务，进而投资中国内地资本市场。

各类资本集聚香港开展人民币业务，某种程度上促进了离岸人民币市场的蓬勃发展。多位香港银行人士向记者透露，如今香港金融市场不但能提供丰富的人民币汇率风险对冲工具，还能根据海外投资机构与企业的资金流动性安全性收益性要求，为他们提供定制化的人民币资产投资组合。

人民银行宏观审慎管理局局长李斌表示，央行将推动境外人民币市场建设，完善离岸市场人民币流动性供给机制，丰富离岸人民币风险管理工具，丰富离岸人民币金融产品。

上述外资银行人士认为，今年离岸人民币市场或将迎来高质量建设，不但离岸市场人民币供给将更加契合市场需求，离岸人民币金融产品与风险管理工具还将进一步拓展，满足更多海外投资机构与海外企业日益差异化的人民币使用需求。

在他看来，当前“一带一路”共建国家和地区的离岸人民币市场建设将呈现更快的发展速度，去年前9个月，中国与周边、“一带一路”共建国家和地区货物贸易项下跨境人民币结算量同比增速分别达到56%和66%，若相关部门能在这些地区构建完整的离岸人民币市场，积极提升人民币兑换便捷度，将令人民币在一带一路共建国家和地区获得更大的发展空间。

多管齐下加强人民币国际化基础设施建设

要进一步加强离岸人民币市场建设以稳慎有序推进人民币国际化，还离不开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等金融基础设施的持续完善。

前述外资银行人士指出，人民币国际化的金融基础设施建设，不仅需要吸引更多海外银行等金融机构接入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CIPS），进而稳步拓展各项人民币业务，还得进一步优化人民币清算行布局，加强两国货币互换合作等。

记者获悉，当前不同国家地区使用人民币的操作瓶颈各有不同。部分美元短缺的国家在积极推动使用人民币跨境贸易结算的同时，面临人民币供给不足与人民币跨境支付审批流程较长等问题；部分国家地区在推动跨境贸易本币结算时，也会遇到时差、本地银行不知道如何使用CIPS开展跨境业务人民币结算等问题；还有不少国家地区当地企业不知道如何使用人民币在香港开展投资，导致人民币资金被闲置，这背后，是当地银行仍缺乏人民币贸易融资、资金归集、现金管理、投资理财等金融服务。

中国央行表示，将优化人民币清算行布局，加强国际间货币合作，推动离岸人民币市场健康发展同时，加大跨境支付系统建设及拓展力度。

在多位业内人士看来，这预示着中国或将在更多国家地区建立清算行，着手与更多国家地区央行签订货币互换协议。此举将有效解决人民币国际化过程的两大实际瓶颈，一是有效解决某些国家地区的人民币“供给”问题，令当地企业能更便捷地获取人民币开展跨境业务结算，二是通过优化人民币清算行布局，将进一步提升人民币在当地的收付效率与使用范畴，吸引更多海外企业积极使用人民币开展贸易投资。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指出，当前国际主权财富机构、央行等持有的人民币储备资产越来越多，具有深度的离岸市场、丰富的离岸人民币金融产品体系、便利的投融资渠道和汇兑安排，以及完善的金融基础设施，都将进一步推动人民币承担储备货币职能。

数据显示，中国央行在29个国家地区授权31家人民币清算行，覆盖全球主要国际金融中心。截至2023年9月末，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CIPS）共有直接参与者102家，间接参与者1377家，业务范围覆盖全球182个国家和地区的4344家法人银行机构。此外，当前中国人民银行与境外中央银行或货币当局签署的有效双边本币互换协议达到29份。

“随着越来越多国家积极推进跨境贸易本币结算，未来中国央行或与更多国家地区央行签订货币互换协议。”前述国内私募基金宏观经济学家向记者指出。但要让人民币在国际市场获得更广泛的使用，相关部门除了加强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建设与优化离岸人民币清算效率，还需进一步提升各个市场主体使用人民币的便利感与体验感。

央行上海总部副主任孙辉此前表示，相关部门将三管齐下，一是在重点领域重点主体内实现人民币跨境使用。包括以原油、铁矿石、粮食、橡胶等大宗商品和境外承包工程为重点领域，以一些重点的企业为突破口，培育市场主体人民币结算的习惯；二是优化政策环境，形成规则明确、条文规范、体系完备、可操作性强的人民币跨境使用的政策体系；三是更好发挥自贸试验区以及临港新片区试验田的作用，深入推进高水平的制度型开放，继续坚持市场化的导向，坚持服务于投资贸易便利化不断夯实人民币跨境使用的基础。

孙辉指出，要进一步提高市场主体使用人民币的便利感和体验感，相关部门之间的沟通将进一步增强，争取形成政策合力，让金融机构在有效防范风险的基础上，进一步结合市场需求，积极创新人民币国际使用的新产品新工具，切实提高金融服务能力，并加大对重点国家中央银行、金融机构以及业界的人民币跨境业务培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