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胡慧茵 广州报道

“我们试图创造一种使学习充满乐趣并且享受学习的氛围。”在采访中，昆山杜克大学常务副校长约翰・奎尔奇（John Quelch）频繁提到“乐趣”（Fun）一词。他表示，他的信念是，如果没有乐趣，你就不会表现出创造力，而这恰恰是创造性思维、交叉学习、跨学科交流的基础。

约翰・奎尔奇在全球高等教育领域有着丰富的经验，曾担任伦敦商学院院长，哈佛商学院资深副院长、中欧国际工商学院副院长、教务长和迈阿密大学副教务长、商学院院长。今年年初，奎尔奇又收获了一项全新身份——昆山杜克大学常务副校长。

昆山杜克大学2013 年由美国杜克大学、武汉大学和昆山市人民政府联合创办。履新之后，奎尔奇开始谋划学校下一个10年的发展目标，希望借助国际教育伙伴关系深化全球合作、共同应对当今世界面临的复杂问题。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时，奎尔奇提到美国的教育体系建立在一个完美融合的三角形基础之上，即企业、政府和政策制定者、大学，在三方之间的知识和资金流动加速研究和技术的发展。按照这一模式，奎尔奇在昆山杜克大学也进行了教育模式的调整，在与昆山政府建立合作的同时，对昆山企业家进行培训，邀请他们共同参与思想创造力领域的活动，促成三方合作使昆山成为对商业投资更具吸引力的目的地。

近年来的中美关系变得更加复杂，但这没有影响奎尔奇做出回到中国的决定。他认为教育将在中美关系中发挥积极作用。为了加强大学层面的交流，奎尔奇在昆山杜克大学做了很多实践，接下来会开设普通话课程，进一步加强中美学生的交流。

除此之外，践行可持续发展理念也是昆山杜克大学的重点之一。据介绍，昆山杜克大学是中国首个通过“绿色能源与环境设计先锋奖(LEED)”整体认证的大学校园，学校还在绿色能源、气候金融和环境政策等领域开展了一系列研究项目。与此同时，奎尔奇还感叹于当前中国加快实现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所作出的努力。

奎尔奇表示，应对气候变化需要新产品、新服务、新方法，而中国政府很早就下定决心要超越传统技术，投资于这些产品和服务，以解决这一全球性的技术难题，“中国在应对气候变化方面确实发挥了非常重要的领导作用，应该得到比现在更多的赞誉。”

（昆山杜克大学常务副校长约翰・奎尔奇（John Quelch），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四个“F”作为教学优先事项

《21世纪》：你曾经用四个“F”来总结你关注的优先事项，包括教职员工（Faculty）、声誉（Fame）、财富（Fortune）和乐趣（Fun）。为什么乐趣如此重要呢？如何通过乐趣产生你重视的创新思维和跨学科交流能力呢？

约翰・奎尔奇：对任何事保持热情非常重要。要不是乐在其中，那么你是不可能对某件事保持长期的热情。因此，我们试图创造一种使学习充满乐趣并且享受学习的氛围，这会提高我们的教学效率。若教授同样乐在其中，就能将这种能量传递给学生。而且学生在课堂上玩得开心，在课外活动中也享受到乐趣，他们就会变得更有创造力。我们所要做的是创造知识和引领思想，创造力是我们取得成功的基础。所以我的信念是，如果没有乐趣，你就不会表现出创造力。

中国大学体系可与企业合作

《21世纪》：你曾解释过美国体系是建立在完美融合的三角形基础上，具体是如何运作？昆山杜克是否有按照这套模式作出教育的调整？进一步来说，对于中国高校系统来说，这套模式是否有可以采用的地方？

约翰・奎尔奇：美国的体系是建立在一个完美融合的三角形基础之上，即企业和行业、政府和政策制定者、大学。当公共政策制定者、国有企业与大学合作并与私营部门合作时，就拥有了三方合作的伙伴关系。

我举个例子，就是每一美元的投资，这种伙伴关系会产生巨大的思想领导力。我们与昆山政府建立了非常好的伙伴关系，他们经常参与我们思想创造力领域的活动。我们花了很多时间与昆山企业家合作并对他们进行培训。我相信，昆山杜克大学的存在，将使得昆山成为对商业投资更具吸引力的目的地。

而且在实际教育中，我们也按照这个模式进行了调整。我们与企业建立起紧密的联系，而且我们还有一个重要的高管教育和终身学习部门，这个部门与跨国公司、中国民营企业和国有企业联系，为企业带来知识和技术。

我认为中国大学体系也有机会采用这种美国式三角的运作，只是缺乏考虑这个问题的人。而且我认为，大部分中国大学都是公立大学，其定位是政府主导并与政府合作，学校与企业的合作可能并不多，但我认为在某些研究领域，特别是在科学和技术领域，尤其是在新质生产力成为中国经济发展新前沿的情况下，企业确实需要像政府机构一样与大学展开合作。

中美青年交流有助两国关系发展

《21世纪》：近年来的中美关系变得更加复杂。你怎么看教育在美中关系中的重要性？中方提出未来5年愿邀请5万名美国青少年来华交流学习。你对此有怎样的展望，中美教育要如何进行合作？

约翰・奎尔奇：相对来说，教育是一个无可争议的领域。由于中美关系变得复杂，在某些情况下，目前博士或研究教授级别的研究合作可能变得不是那么容易。但从根本上讲，我们的工作是培养未来的领导者，换句话说，让年轻人拥有更多想法，加速训练他们的批判性思维，提升他们解决问题的能力。教育的意义是帮助国际社会交流获得进一步的发展，大多数领导人都明白这一点，他们不会想阻碍跨境教育交流，尤其是年轻人之间的教育交流。

中方提出，未来5年将邀请5万名美国青少年来华交流学习。昆山杜克大学已经有很多促进中美学生交流的实践，明年我们计划在校园为美国留学生开设普通话课程，并鼓励更多美国杜克大学的学生到中国昆山杜克大学度过他们的学期。在环境可持续性发展方面，中美的合作必不可少，昆山杜克大学也在尽力推动气候合作，比如我们今年举办的杜克国际研讨会。

美欧将难以对中国新能源持续加征关税

《21世纪》：美国、欧洲对中国电动车加征关税，但未阻中国新能源车的发展。你如何看待中国新能源车的发展？你认为中国新能源车未来会有怎样的发展前景？

约翰・奎尔奇：中国政府确实已经将气候变化视作一项挑战，并且非常重视，他们已经投资了许多为应对这一挑战至关重要的行业。所以我认为，中国在新能源汽车技术、电池技术和太阳能电池板技术方面的发展为世界做出了重要贡献。在解决全球气候问题的同时，这些发展对中国来说也都具有极其重要的商业意义。

现在，中国的新能源消费并不像人们预期那样加速增长，所以他们正在寻找国外市场。

美国和欧洲现在对这些重要且有价值的产品征收高额关税有点“虚伪”。对中国新能源产品加征关税，也引发了美国国内的强烈反对。我相信，最终美国消费者会赢得这场辩论，因为美国消费者一直在寻找高质量、低价格，即物超所值的产品。也许在这个辩论的过程中，美国汽车制造商会稍微跟上中国汽车制造商的步伐。但最终，全球消费者都更倾向于寻找能够解决问题的，优质的产品。我记得四十年前，美国和欧洲也曾试图阻止或延缓日本汽车和摩托车进入它们的市场，但最后，丰田和其他日本汽车公司也都在美国设立了制造厂。这一结果也创造出双赢的效果，美国工人有了工作，日本制造商也有机会进入美国市场。因此，我乐观地认为，美国和中国以及欧洲和中国之间的高关税将是暂时的，之后都会得到解决。

《21世纪》：对于西方舆论场关于中国新能源“产能过剩”的言论，你有怎样的看法？

约翰・奎尔奇：我觉得正是因为中国有更长远的目光，中国会为未来的需求建设产能，而不是在看到需求增长时才做出反应。这意味着，当电动汽车需求不可避免地突然加速到临界点时，中国将拥有满足全球需求的产能，而不必匆忙建造新的制造厂。所以，如果有任何产能超过目前销售的产能，那是因为中国在满足未来全球需求之前进行了投资生产。从全球角度来看，这是中国在新能源领域的前瞻性规划。

《21世纪》：中国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的步伐不断加快，这对于世界绿色发展来说有怎样的意义？

约翰・奎尔奇：中国在所有的绿色环保领域都发挥了非常重要的领导作用。中国政府官员意识到气候变化的真实存在。应对气候变化需要新产品、新服务、新方法，他们很早就下定决心要超越传统技术，投资于这些产品和服务，以解决这一全球性的技术难题。因此，中国在应对气候变化方面确实发挥了非常重要的领导作用，应该得到比现在更多的赞誉。

美元走强加重新兴经济体的债务压力

《21世纪》：近期受到美国大选影响，强势美元回归，这会给亚洲货币带来怎样的影响？美国降息潮将在多大程度影响全球经济？

约翰・奎尔奇：很多国家尤其是新兴经济体，有需要融资的债务，那么利息就必须以美元来融资和支付。如果美元走强，那么这些国家在融资和偿还债务方面将面临更大的负担。这种债务负担可能会导致非洲和拉丁美洲等新兴经济体承受巨大的压力，不得不求助于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来解决问题。所以，美元走强确实有一些明显的缺点。我想说的是，美国必须明白，作为世界第一结算货币的拥有者，显然，目前大约80%到85%的对外贸易交易都是以美元结算的。因此，由于美元被用作国际结算货币，美国拥有很大的权力，美国也有责任从更全球化的角度看待其政策决策的影响，而不应只关注对美国的影响。

《21世纪》：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最新的报告指出，2024年和2025年的全球经济增速将稳定在3.2%。全球经济在短期内保持相对稳定，但不同地区和国家的经济表现却呈现出显著的分化态势。您如何看待亚洲新兴经济体当前所面临的挑战？

约翰・奎尔奇：中国在经济增长方面可以发挥非常重要的建设性作用。首先是，当前中国对美欧的出口受到一定的阻碍，在某种程度上助长了中国与其他东南亚经济体之间的出口和投资。作为平衡发展，中国在经济上扶持东南亚国家并实现共同发展。但需要注意的是，不要让这些国家感觉它们过于依赖中国，要处理好平衡发展。

《21世纪》：近年来，全球多个国家开始实施贸易限制措施，这会产生怎样的影响？特别是对亚洲经济体来说，这意味着什么？

约翰・奎尔奇：我们已经看到中国电动汽车制造商正在东南亚市场大力寻找合作伙伴。最近我还看到一篇文章说，有中国车企正在开发电动汽车三轮车，供泰国主要城市使用。所以无论何时遇到问题，硬币的另一面总是有机会。我是自由贸易的倡导者，所以我不赞成任何人在任何时候征收关税，因为我认为关税往往是无效的，并最终把各国推开。全球各国相互联系和支持，才是和平与繁荣的最佳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