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徐悲鸿和他的马的记忆,最初来自于学生时代课本上的惊鸿一瞥。
当时半大不小的孩子,刚刚拿到崭新的初中语文七年级上册课本,心情可想而知多么雀跃。而课本中最爱看的,莫过于插图。但要说印象深刻,那必然是日日翻开课本前都会摩挲过的封面——两匹水墨骏马,赫然跃入眼帘:一匹昂首疾驰,鬃毛如风;一匹侧身回望,马蹄生尘。尽管少年时未曾懂得深究这画的作者,但那两匹马的姿态仿佛要挣脱纸面,带着书页间的文字一同奔向远方,如此初印象至今难以忘怀。多年后才知道,这两匹马出自徐悲鸿笔下。原来早在那时,一代大师的艺术魂魄,便以这般静默的方式叩响过无数少年人的心扉。
如今,徐悲鸿的马早已跑出了课本,凭借其艺术创新和承载的历史价值和民族精神内涵在拍卖市场上屡创佳绩,刷新纪录。像是徐悲鸿的《春山十骏图》,这幅画作中画了十匹马,数量之多在他作品中算得上罕见。这幅作品也因此成为了他众多作品中的佼佼者,在拍场上以1.05亿元的天价成交。除此之外,还有北京保利2018春季拍卖会上的《天马六骏图》,最终以8970万元的高价成交;还有许多以马为主题的画作,如《奔马图》等,价格也从几百万到几千万元不等。
恰逢徐悲鸿先生诞辰130周年之际,广东美术馆新馆特别推出的《往来千载一悲鸿:徐悲鸿诞辰一百三十周年纪念展》于3月1日正式开幕。在本次的展览中,《奔马图》《愚公移山》《九方皋》《泰戈尔像》等70多件徐悲鸿笔下的代表作来到广州与市民面对面,其中有多件珍贵的国家级文物还是首次出京赴粤。沉浸在原画真迹、书稿、信札、历史影像等珍贵史料的互文叙事中,不仅像重走了一遍徐悲鸿大师的艺术人生,更是感悟这位艺术巨匠在艺术语言革新、艺术教育体系建构与民族文化精神重塑中的无穷力量。此次展览也是首次在我国南方地区系统展出徐悲鸿先生的艺术成果,广东美术馆馆长王绍强对此表示,本次展览既是对徐悲鸿艺术的深入研究,亦是对“粤港澳大湾区”文化战略的学术呼应。
人人都知道徐悲鸿的马画得传神,但事实上他画不同的动物都颇有自己的心得。 本报记者 梁信 摄
大师是如何“炼成”的
在20世纪的中国美术史上,徐悲鸿以其卓越的艺术才华和深厚的爱国情怀,成为近现代中国美术的奠基者之一。他的艺术理念、教育贡献,以及对中西艺术融合的探索,都对当时的中国画坛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徐悲鸿不仅为中国画的改良,中国现代艺术的民族性与本土化提供了一种基础坚实的风格样式,更为中国现代美术教育体系的形成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那么,拥有如此艺术功勋的大师究竟是如何“炼成”的呢?
在展览的第一单元“江南徐生:启蒙、求学与艺术蜕变(1895—1925)”,策展人通过收集到的大量珍稀史料与其早期代表作,让我们观览到徐悲鸿从传统艺术启蒙、东瀛游学到巴黎深造的艺术成长轨迹。
徐悲鸿出生于1895年,早年在江南的成长经历,是他艺术生涯的重要启蒙阶段。“江南徐生”是他早年书信中自署的别号。据了解,这个别致的称号不仅是为了表明他的江南籍贯,也暗示其儒学修养和坚守中国文脉、探索中西融合之路的文化立场。在宜兴时期,传统笔墨的章法与意境构筑了徐悲鸿最初的艺术追求,这一阶段的作品虽然具有程式化的特征,却为其日后融通中西奠定了深厚文化根基。
人人都知道徐悲鸿的马画得传神,但事实上他画不同的动物都颇有自己的心得。 本报记者 梁信 摄
步入上海美专后,多元艺术理念的冲击开阔了徐悲鸿的创作视野。留学日本期间,西方艺术的独特魅力让他的作品开始呈现对光影、透视与动态表现的初步探索。法国求学时期是徐悲鸿艺术生涯的关键转折。在巴黎,他系统研习西方古典主义与现实主义技法,完成了造型与构图的全面训练。与罗丹、马蒂斯等大师的切磋,令其深刻体悟艺术的多元开放特质。这段经历促使他认识到:唯有融汇中西,方能实现艺术的自我革新。由此,徐悲鸿将西方严谨的写实技法与中国水墨的韵味巧妙融合,铸就独特的艺术语言。
在第一单元的展厅中,观众可以看到《狮吼》《奴隶与狮》《狮子》等多幅以狮子为描摹对象的速写。据介绍,徐悲鸿十分喜欢画狮,1921年至1923年期间,徐悲鸿旅居德国柏林,天气晴朗时,必去动物园写生。在这之中,有一幅名为《奴隶与狮》的素描小稿还有一段有趣的故事。据悉,这幅素描是1924年徐悲鸿为了参加“罗马大奖”而创作的同名油画作品草稿。(笔者注: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于1663年设立了著名的罗马大奖,获奖者会获得国王资助得以在意大利罗马的美第奇别墅学习数年。)徐悲鸿对这件作品可谓了下足功夫:选题上,他取材古罗马寓言故事,结合东方文化特有的悲天悯人思想,弱化野兽和人的对立,将一个狮子报恩的故事,描绘于画布之上;画面上,他选取了狮子与奴隶的初次相遇场景,并为此创作了十余幅素描草稿,反复比对明暗分布、奴隶与狮子的动态姿势、场景结构,最终定下这一完成稿。
最后,尽管他所创作的油画作品精彩至极,可惜作为外国留学生的徐悲鸿无法参加罗马大奖的角逐,只能作罢。但是徐悲鸿的老师给予了他极大的肯定,认为如果他是法国人的话,这幅作品必将入选。而这件徐悲鸿倾注了巨大心血的作品后来于1942年在新加坡丢失,只保留下部分素描稿现存于徐悲鸿纪念馆。2006年,油画《奴隶与狮》重现人间,并以5388万港币的价格拍出,为中国油画的艺术市场价值刷新了高度。
人人都知道徐悲鸿的马画得传神,但事实上他画不同的动物都颇有自己的心得。 本报记者 梁信 摄
笔墨间的艺术创新
通过留学法国的经历,徐悲鸿深刻地认识到艺术教育的重要性。因此他回国之后,不仅在国立美术学院(现中央美术学院)等机构任教,并且通过整合欧洲写实主义体系与中国美学传统,在视觉语言上尝试革新和突破。
由此便翻开了第二单元“生于忧患:艺术教育与家国情怀(1926—1936)”阶段的篇章。据馆方介绍,在这十年间,徐悲鸿的作品主要有了多个维度的超越和进化:造型语言上,他创造性地转化了达芬奇运动解剖学原理;空间建构方面,通过焦点透视与散点透视的拓扑重组,破解了中西空间表征的体系性矛盾;色彩体系上,则开创了“墨韵色谱”实验,将油画光影调性转化为水墨浓淡韵律。而在最后一个单元“自强不息:民族责任与美育思想(1937—1953)”中,我们可以看到在国家危难与文化转型的背景下,徐悲鸿以“自强不息”为内在驱动力,吸收西方写实技法并融入中国画传统,从而构建了一种既承载民族精神又面向现代审美的新型艺术表达。
人人都知道徐悲鸿画的马,但事实上他画不同的动物都颇有自己的心得。徐悲鸿十分喜爱猫,对猫有着独特的感情。他曾同时养了八只猫,长时间地观察它们的各种动态,以捕捉其瞬间神情。在最后一个单元的展厅中,灵巧的猫就成为了观展的导引。徐悲鸿在用西方写实观念改造传统花鸟画的同时,特别注意保持中国传统“得其天真”的绘画美学观,发挥宣纸、彩墨、毛笔等工具材料的特殊性能。因此,在他的《猫》这幅画中,猫咪正在岩石上张望,仿佛被某物深深吸引,动作异常生动。画家也利用宣纸本身的黄色作底,用淡墨勾出轮廓、双眼、嘴鼻,特别留意用笔在猫的体面转折处的变化。再用白粉施于凸起部分,用重墨晕染出花斑及尾巴,最后用焦墨点眼珠。在每一处貌似简单的黑白之间,不仅表现出了猫的明暗体积,它的下探屈伸的夸张动势和猫特有的柔韧机敏也自然地蕴涵其中,由此不能看出写实的造型与传神的理念在徐悲鸿艺术中的作用。
面对抗战烽火与新中国成立初期的文化重建时期,徐悲鸿的艺术语言也在不断自我超越,并且以笔为剑,抒发爱国之志,讴歌正义之举。这个时期的作品中,《奔马》以及《愚公移山》都是他的知名代表作:前者不仅对马匹进行了精确的肌肉解构,还努力将其与水墨写意构成了辩证统一,既突破传统鞍马画的程式化表现,又超越西方写实的机械再现;后者对画面中的人物肌肉线条进行了写实刻画,并创造性地展示了“顶天立地”的构图,既保持了人物造型的解剖准确性,又以虚实相生的空间节奏延续东方意境美学,在抗战的背景下以愚公移山的寓言鼓舞民众。
徐悲鸿之孙、徐悲鸿纪念馆展览典藏部主任徐骥表示:“(徐悲鸿)他秉持坚定的信念与崇高的志向,凭借敢为人先的勇气与百折不挠的毅力,在美术教育、艺术创作、文化交流及社会活动等多个领域开拓进取,为中国美术史的发展书写了新篇章。”
王绍强认为,徐悲鸿传达出的艺术情怀是对传统与创新的深刻尊重与融合,强调艺术应反映时代精神与民族特色。“这种开放而自信的探索路径,既呼应了20世纪中国社会变革的历史诉求,也为当代人研究中国近现代美术提供了更为开放的国际视野。”